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诸葛亮晚年的六出祁山尽管壮志可嘉,然作者似也有意的刻画出天命的难料和抗拒的乏力.虽能如诸葛孔明,在强撄其锋下亦难以回天.
对峙多年的司马懿被诸葛亮用计困在上方谷中,欲用火焚毙司马父子;「......司马懿惊得手足无措,乃下马抱ニ子大哭曰:『我父子三人皆死於此处矣!』正哭之间,忽然狂风大作,黑风漫空;一声霹雳响处,骤雨倾盆.满谷之火,尽皆浇灭;地雷不震,火器无功.......」
「孔明在山见魏延诱司马懿入谷,一霎时火光大起,心中甚喜,以为司马懿此番必死;不期天降大雨,火不能著,哨马报说司马懿父子俱逃去了.孔明叹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
司马懿上方谷受困,事在诸葛亮最后一次的兵出祁山.除此计外,诸葛亮还约会了东吴的陆逊三路进兵的配合.「不意赍表人中途被魏兵所获;因此机关泄漏,吴兵无功而还.」
上方谷之计及陆逊出兵果尔顺利,则诸葛亮生平大业将有扭转干坤之效.然,此前后ニ事皆为冥然不测的事象所阻,致使功败垂成.
诸葛亮在渺然难测的「天命」横阻而欲振乏力下,生命凄然走向结束.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约会东吴出兵相助的信被魏兵所获,「孔明听知此信,长叹一声,不觉昏倒於地;衆将急救,半晌方醒.孔明叹曰:『吾心昏乱,旧病复发,恐不能生矣!』是夜孔明扶病出帐,仰观天文,十分惊慌;入帐谓姜维曰:『吾命在旦夕矣!』维曰:『丞相何出此言?』孔明曰:『吾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明,相辅列耀,其光昏暗;天象如此,吾命可知!』维曰:『天象虽则如此,丞相何不用祈祷之法挽回之?』孔明曰:『吾素谙祈祷之法,但未知天意若何.......我自於帐中祈祷北斗.若七日内主灯不灭,吾寿可增一纪;如灯灭,吾必死矣.......』」
「孔明在帐中祈祷已及六夜,见主灯明亮,心中大喜,姜维入帐,正见孔明披发仗剑,踏罡步斗,压谨将星.忽听得寨外呐喊,方欲令人出问,魏延飞步入告曰:『魏兵至矣!』延脚步急,竟将主灯扑灭.孔明弃剑而叹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魏延惶恐,伏地请罪.姜维忿怒,拔剑欲杀魏延.孔明止之曰:『此吾命当绝,非文长之过也.』维乃收剑.......」
诸葛亮在对诸将一一交代调度后,「强支病体,命左右扶上小车,出寨遍观各营,自觉秋风吹来,彻骨生寒;乃长叹曰:『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其有极!』叹息良久,回到帐中,病转沉重,......」
这声长叹,是他一生最后的一次叹息.也是最哀伤的一叹
他哀叹的不是自身再也不能继续活下去,而是再也不能享有那个活下去的「理由」了.
诸葛亮带病遍视各营,是对自己生前相守相依的世界作最后的回顾.
心智的挽留与传灯
临终之夕,诸葛已不省人事.「众将正慌乱间,忽尚书李福又至,见孔明昏绝,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误国家之大事也!』须臾,孔明复醒,开目遍视;见李福立於榻前,孔明曰:『吾已知公复来之意也.』福谢曰:『福奉天子命,问丞相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适匆遽,失於谘请,故复来耳.』孔明曰:『吾死之后,可任大事者,蒋公琰其宜也.』福曰:『公琰之后,谁可继之?』孔明曰:『费文伟可继之.』福又问:『文伟之后,谁当继者?』孔明不答.众将近前视之,已薨矣.......」
从西蜀赶至的李福,关切的不是诸葛亮的垂危,竟是百年后的大事继任.这是三国仁人志士们系身的旨归;他们不是活在本身的生命里,而是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也是数千年古老文化孕育下出现的高质情操.
西蜀因为诸葛亮的智慧而开啓了宏壮的历史.李福最后的垂询,表露了西蜀王朝对诸葛亮的痛惋,亦是高贵心智能继续遗留后世的传灯.
诸葛亮临终前的禳星至生命的终结,是全书极为迷人的章回.透出对天命的乏力外,神秘凄楚中有令人难以抑止的哀惋.读后令人无限低回.这里蕴藏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岁月的挽留多完成一份自身理念的期盼.同时也对浑然无匹的天道玄理,懔然泛出人类自身的渺小及自我拯救的乏力感.
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宿命
诸葛亮生命中最悲壮的时段,一代豪杰诸葛生命的壮伟,不在他的「成」与「住」;而在其「败」与「灭」.为后人留给后人超强的痛憾处不是赤壁之战的献策和荆州及西川的智夺,而是后期六出祁山中和天命孤独争衡的历程.
庸碌的凡人不解天道,生死败灭,皆是无意识下碰撞.而对了解天道者来说,则是暗暗带著以身殉念的情怀.整部《三国》里诸葛亮的种种,表象是在人间较智,实则也是在和天命交手;他探索「天」,了解「天」,运用「天」.最后和「天」挑战,力竭而死.
始出岐山时,太史周谯卽在朝中出奏:「臣夜观天象,北方旺气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图也.」